马金莲:低到尘埃里而后飞翔

来源:

   

刊发时间:

2018-08-29

   

作者:

蔡家园

蔡家园 评论家、作家。换一种视角直面文学与人生。

在“中国文学的宁夏现象”研讨会上,我曾用三句话概括过宁夏小说的整体面貌,即:清苦的生存状态、清安的人生态度和清洁的精神追求。这三“清”在一定程度上也适用于描绘马金莲的小说创作。

马金莲出生于素有“苦寒甲天下”之称的西海固,曾在乡村当过教师,目前调到了县城工作。从发表处女作开始,她就一直将目光聚焦于西海固地区,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细腻地感受着这里的岁月流逝和人事变化,真实地记录着时代变迁中西海固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信仰,诠释着苦难背后的生存奥义与生命真谛。

像她刚刚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小说《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发表于《长江文艺》),就以清新的文字描绘了清苦的乡村日常生活,表现出一种清安的人生态度,弥漫着温情与诗意。这篇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通过儿童的视角,以散文化的笔调娓娓讲述了奶奶制做浆水和酸菜的故事。在西海固人的生活中,没有浆水和酸菜,生活就失去了滋味。正是通过细致地描绘奶奶晾菜、熬煮、点浆的过程,马金莲不仅展示了当地特有的“风情奇观”,而且折射了乡村生活的贫苦,勾画出一幅安然、宁静而温馨的生活画卷。小说不足万字,却通过个性化的细节和语言,将几个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譬如爷爷的霸道与慈爱、奶奶的自信与贤惠、妈妈的风趣与机智,还有二奶奶的慵懒,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部获奖的短篇未必是马金莲最优秀的作品,但是它描写精准,文字洗练,明朗而蕴藉,清新而温馨,别具艺术感染力。

马金莲擅长选择小切口进入复杂的生活现场。与《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类似的作品还有《1986年的自行车》《1990年的亲戚》和《1992年的春乏》,这几部小说在构思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扇子湾”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无论是借单车相亲、夫妻吵架、小孩贪嘴,还是重男轻女、走亲戚、做酸菜,无论多么琐碎平常的故事和物事,一旦经由她娓娓道来,无不意味深长。她刻意以时间给小说命名,更是强化了日常生活的历史感。与生活在发达地区和大都市中的80后作家不同,马金莲执着于书写“大时代”背景下的“小变迁”,常常有独特的发现。她透过西部乡村生活的“慢”,发现了庸常生命中的诗意。像《一抹晚霞》以舒缓、沉静的语调讲述漫长岁月的缓缓流逝,幸福、无奈、感伤与神圣等种种微妙的体验杂糅在一起,在驳杂而丰富的生活图景中凸显了暮年生活的“美”。她还善于捕捉生命中最幽微的体验,细腻而准确地传达内心“细碎的沧桑”。像《长河》以一位十岁小女孩“我”的视角展开“死亡叙事”,记录了“我”的心灵成长过程。随着朋友和亲人的不断死亡,“我”开始对生命的真谛有所领悟:死亡往往猝然降临、令人恐惧,但它也是对苦难的解脱和对恩怨善恶的超越;死亡会让人倍感孤独和悲伤,但是也能让人体验到落叶归根的安详与宁静;死亡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但它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要怀着对逝去的人的思念和对死亡的尊重,继续保持生的信念……在与死亡不断“对话”的过程中,“我”的内心也与世界达成了和解。这种面对死亡时的安详与释然应该与回族“两世吉庆”的宗教信仰有关,呈现出“复命归真”的淡定和从容。

马金莲的小说已初具风格。她对生活的观察之精微、把握之准确,往往通过精彩细节描摹呈现出来。譬如她刻画猫的慵懒,“四个爪子叉开撑住,将腰身慢慢地伸长,拉松紧一样往长拉”;她写蒸汽的浓稠,“一团白得发黑的汽哗啦一声腾起来,奶奶消失了,被血盆大口吞噬了。可是我不会喊人来救命,因为大口又把奶奶吐出来了”。她还特别注意锤炼语言,动词的使用堪称出神入化。譬如,“我们的浆水卧在一口大缸里”,“卧”字准确写出了浆水酿造时间之长;“夜色从门口挤进来,我们的院子顿时比刚才又黑了一层”,“挤”写出了夜色之浓,而且富有动感;“月亮很好,像一匹纱,薄薄地摊开苫在女人身上”,“苫”形象地表现了月光的轻盈;“她瞅着那一泓清水,瓷在那里,半天动不了身”,“瓷”字是名词动用,可谓绘形传神。

马金莲曾说过:“我让自己像一粒沙子一样,默默地镶嵌在最低处的地皮里,然后用自己的心跳感受这个群体的心跳,用自己的体温体味大众的体温。”正是因为她的姿态是低的、心是暖的,所以她的文字才会显得质朴、温暖而有力。当然,假如她的视野更开阔一些,不要总是写得那么老实,她应该能在文学的山峰上攀得更高。

(编辑:孟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