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土味”的良心之作与情感大剧——评电视剧《山海情》

来源:

   

刊发时间:

2021-02-01

   

作者:

张福宝

“走咧走咧着,越走嘛越远了,眼泪的花儿飘满了,哎的哟,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伴随着这首熟悉而伤感的花儿名曲《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23集电视剧《山海情》在一片叫好声中落下帷幕,我相信很多和我一样追剧的人还一直沉浸在其中,看着、想着,笑着、哭着,回忆着、谈论着……还感觉有点没看够,不过瘾。尤其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海固人,在观剧过程中,更是有着很强的代入感,有着比较复杂热切的心理纠葛与情感痛点,剧中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那些生动的故事和细节,那些涌动的历史与现实,都深深地激荡着我的内心。当“我的故土”“我的乡亲”和“我们的故事”第一次被艺术化地搬上屏幕时,我从未如此感到感动过、骄傲过和充实过。

毫无疑问,《山海情》是一部主旋律的现实主义佳作,作为并不容易讨巧的扶贫主题的作品,它却引发了始料未及的追剧热潮和广泛讨论,豆瓣评分甚至高达9.4分,为此类电视剧树立了典范,这在中国电视剧史上也并不多见。我们注意到,近段时间以来,伴随着《装台》《江山如此多娇》《大江大河2》等一系列主题剧的持续热播,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当前的主题创作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呈现出巨大的艺术可能性。

《山海情》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宁夏西海固的移民们在国家政策的号召下,在福建的对口帮扶下,通过东西协作,不断克服困难,通过劳动改变命运,将飞沙走石的“干沙滩”建设成寸土寸金的“金沙滩”的故事。这是一部宏大主题的作品,它可以说是一部关于脱贫攻坚的历史画卷,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但它却是以“微观叙事”展开的,通过小视角与小切口进入到人物的心理现实与时代纵深;它是“莎士比亚化”的,而不是“席勒化”的。也就是说,它不是概念化的、图谱化的、悬空的,而是细节化的、生活化的、实证的,将人物和故事放在充满特征化的环境氛围与故事情境中加以本色化地呈现;它没有聚焦于所谓“主角光环”,没有沿袭流行剧或偶像剧以两三个主人公为中心的叙述模式,而是塑造了一批个性迥异、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或时代“新人”的形象。无论是基层扶贫干部马得福、张树成、陈金山等,还是蘑菇专家凌一农和他的科研团队;无论是大友叔、白校长,还是水花、得宝等等,都是真实饱满的,浑身洋溢着生活的气息。这些人物都是小人物,都缺乏英雄气质,他们的身上都具有某种程度的“不彻底性”与“矛盾性”,但他们都在不断地成长和超越,坚韧而勇敢地与苦难和命运抗争,尤其是当他们作为人物群像整体呈现出来的时候,却具有了一种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脱贫攻坚,改天换地,他们是西海固精神的实践者,是宁夏故事的书写者,更是时代“新人”的代表者,是中国传奇的创造者。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与艺术史上,塑造新人形象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主题,也是一个经常遭遇的难题,尤其是在和谐社会与和平年代。这对于主题创作来说,无疑是一种重大的突破。由此,在更大的意义上,《山海情》不仅是一部电视剧,更是一部启示录;它不仅真实地记录了西海固从“吊庄移民”到“生态移民”的历史变迁,史诗地展示了脱贫攻坚的时代主旋律,还艺术地再现了西海固人民改变命运的心路历程,生动地塑造了中国劳动人民的精神品格与崭新的时代精神风貌。

这是一部“土味”和“情味”十足的良心之作,是一部能给人带来丰富审美体验与情感共鸣的优秀之作。

首先,这是一部“土味”十足的作品,是一部难得的有滋味、有韵味、有意味的电视剧。“土味”实际上就是生活味,就是吊庄移民的酸辣苦甜的生活本身,就是那些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就是那些琐碎日常的喜怒哀乐……这些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当前影视剧“白美富”的流行趣味与“心机婊”的套路美学。《山海情》的“土”来自它的真,它不仅指满屏袭来的黄土与泥沙,生存环境的贫穷与落后;不仅指演员“丑化”的服装和造型,黝黑皴裂的皮肤和脸上的“红二团”;它的“土”还指扑面而来的极具表现力的西北方言与“西北味”。尽管被改造的“泛西北话”在方言区的人听来比较别扭,但对于方言区之外的人来说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它无疑是这部剧成功的重要艺术元素之一。我总觉得,在今天这样一个语言饱受“伤害”的时代(譬如媒体语言、网络语言、暴力语言等对语言的伤害),方言已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存在形态,而更是一种文化仪式与伦理传承,方言的生动鲜活、精确传神甚或幽默风趣都具有特别的意味,那些我们心心念念的道义、真诚、善良与情感等等,就存续在这其中。

其次,这是一部“情味”十足的作品,是一部可以“共情”的情感大剧,在一个都市文化背景下的景观社会与消费社会,“共情”是衡量一部影视剧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准。虽然《山海情》是一部充满时代感(年代感)的主题剧,但它很好地引发了观众的共鸣,不仅吸引了闽宁两地的观众,还吸引了其他地区许多不同年龄段尤其是青少年的观众。当然,这种情不是单一的、平面化的,而是多维度的、多层次的,总能在某一点触发观众的泪点。它不仅超越了私情与小我情,更是闽宁情(同胞情)与大我情(山海情);它不仅是苦情、悲情,也是欢情、乐情;不仅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故乡情、土地情与家国情。比如以林主任、凌一农、陈金山为代表的福建援宁工作者与马得福、马得宝等涌泉村的村民之间的情谊,就是典型的同胞情与山海情;比如得福与水花之间的爱情与友情,格外让人感动与心痛;比如得宝与尕娃、水旺等人之间的兄弟情;比如马喊水、大友叔与李太爷等人的故乡情与土地情。而当这些情感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一种私人情感,而是形成了一种更具感召力与提升力的家国情(“命运共同体”)。与在一个越来越钝感和异化的“无情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坚守和缔造一个“有情的世界”;而这个“有情的世界”,更加彰显出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伦秩序和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尤其是新冠疫情依然严酷的境遇之下,这种久违的、饱含热血的情味更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总之,《山海情》是一部“求真”“唯美”与“向善”相统一的作品。说它“求真”,因为它做到了真实、真诚与真挚,能低下腰身,扎根本土,尊重生活逻辑和艺术规律,做到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真实,是指它近乎复原和再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海固吊庄移民的生活日常,包括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每个一道具和场景,小到袜子、水杯,大到蘑菇棚、扬水工程等,都力求做到严苛和忠实。真诚,是指从导演到编剧到剧中的每一个演员,都能为艺术全心全意地付出,敢于奉献和吃苦,和剧中人物感同身受,同呼吸共命运。比如剧中水花光脚踩泥与进棚种蘑菇的细节,演员热依扎的表演就很真诚,没有任何明星包袱,以至于没有一丝违和感,因而特别能打动人。真挚,是指情感的浓度,它是热烈的、恳切的、深沉的,将剧中人、演员和观众熔铸为一个伦理整体;说它“唯美”,是指它构思精巧,台词讲究,表演到位,制作精良,体现出一种朴拙却又不失精致的古典美学品质。比如它的片头和片尾就极具设计感,像是一幅幅优美的油彩画。比如全剧具有很强的结构感,围绕着扶贫搬迁这条主线之外,多线并进,互相呼应。像开头的时候是得宝、水旺、尕娃、麦苗等几个孩子逃出大山的情景,而结尾的时候是得宝们的孩子强强、贝贝等几个孩子重回家乡寻根的故事,从父辈的离乡到子辈的返乡,形成了一种对照。像凌一农教授的科技扶贫与白校长的知识扶贫(扶智)也形成了一种呼应;说它“向善”,因为它深植时代,深入到了当代中国人的心理现实和精神内里,塑造了以西海固移民为代表的中国人的坚韧不屈、奋发有为、积极向上的群体肖像,对每一个人物都充满了热爱、同情与理解,像一曲深情的精神赞歌,面对几代人脱贫攻坚的历史壮举,唱响了时代的最强音。

当然,《山海情》也并非是完美的,23集的内容毕竟容量有限,因此有些部分的叙事节奏太快,没有进行充分铺垫就一跳而过;生态移民的部分相较于吊庄移民的部分,艺术感略有不足,叙述的力量有所减弱;结尾的部分虽然美好,但过于抒情化的渲染与铺陈,反倒使得它有点冗余和生硬。不过瑕不掩瑜,作为一部西海固人的扶贫剧,作为中国故事的一部分,《山海情》不仅完成了脱贫攻坚的宁夏影像档案,替我们保存了那些美好珍贵的时光岁月与乡土记忆,而且无疑会成为宁夏的一张新名片,将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

 

作者简介:张富宝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宁夏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编辑:王嘉俐)